怀旧随笔：童年记忆中的那盘特殊豆腐
作者：张宗龙
如今，臭豆腐已然成为一种备受追捧的街头小吃，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无论是繁华的美食街、热闹的大排档，还是幽静的巷弄街口，总能看到一些小摊贩在售卖乌黑油亮的炸制臭豆干，深受都市人群的喜爱。每当看到那些年轻男女手捧几串“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我总会想起自己童年时吃的那种特别的豆腐。
我们小时候能够品尝到这种特殊豆腐的机会并不多。但那种豆腐既不同于现在年轻人热衷的油炸臭豆干，也不同于中年人钟爱的王致和腐乳，而是我们自己亲手制作的“臭豆腐”。如果说现在的臭豆腐承载着一种潮流文化，那么我们小时候吃的这种豆腐则寄托着一种生活无奈；如果说现在吃臭豆腐是一种时尚选择，那么我们小时候吃这种豆腐则饱含着一份辛酸记忆。
那么，我们小时候吃的这种特殊豆腐是如何形成的呢？说起这个，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感慨万千。它其实就是没吃完而变质长毛的鲜豆腐，在如今看来简直是垃圾，是绝不敢入口的。然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却把这些变质的豆腐视若珍宝，用一句广告语来形容，那就是“味道好极了”！
我们这一代，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童年时期的艰苦生活至今仍历历在目。在那个年代，人们从没想过什么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唯一的目标就是填饱肚子。当时的主食和副食大多是自产的，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春天来临时，全家出动去山野采摘野菜充饥；夏天时，自家菜园里的蔬菜随便采摘；秋天时，餐桌上多是白菜萝卜；到了冬天，咸菜疙瘩就成了日常伴侣。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有客人来访，家家户户都舍不得去集市买菜买肉。
尽管农村生活条件有限，但过年时总能看到一丝改善。对于童年时代的我们来说，最真切的期盼就是过个“嘴瘾”。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希望通过改善伙食来犒劳自己和家人。虽然改善的程度有限，但至少能尝到一些荤腥，闻到肉香。不过，真正能吃上肉的机会并不多。在人民公社时期，村里会统一宰杀几头猪，每家分到几斤肉；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生活略有好转，过年时能多买几斤肉，但大家依然节制地享用。
其实，现在回想起，那时的肉更多是作为一种摆设。过年时走亲访友或者招待客人，菜盘通常摆放得层次分明：碗底用白菜帮垫底，中间部分经常放些油菜充数，最上面才是几片五花三层肥肉覆盖。看着这些肥嘟嘟的肉端上桌，确实令人垂涎欲滴，但无论是客人还是主人，都表现得十分斯文，当地人称之为“作假”。这时主人会热情地招呼：“吃吧，别作假，一会儿就凉了，锅里还有呢。”这番热情的话语让人倍感温暖，但如果你像小品演员郭冬临那样实在，就会遭到大家的笑话。那几片肉是绝对不能“叨走”的，否则会让人家没面子。那时走亲戚，谁不“作假”呢？大家只顾着吃肉下面的素菜，等客人离开后，那些肥肉还要招待明天的客人。
不过，过年时待客有一道菜是不需要“作假”的，那就是豆腐。豆腐总是管够的。一到过年，村里的豆腐坊就格外忙碌，因为那时家家户户都会种植一些豆子，平时可以用来榨油，过年时就可以磨豆腐或者交换豆腐。不需要花钱，只需提着一袋豆子到豆腐坊自己磨，或者和豆腐坊交换，就可以得到新鲜的豆腐。没有经济负担，人们吃起来就更加放开。有些家庭换半包豆腐，更多的家庭则换一整包。豆腐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味道鲜美，无论是煎炒炖煮，怎么做都好吃，也是待客的好菜，即使放在今天，品质也毫不逊色。
然而，那时农家的烦恼总是如影随形：东西少了金贵，多了又难以保存。豆腐坊通常在大年三十就不再营业，因为老板也要过年，家家户户都需要在年前准备好足够的豆腐。豆腐虽然多，但那时没有冰箱无法冷藏，很多人家就放在凉水里，但放在院子里冻了就难以待客，放在屋里时间一长又会变质。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前几天还白白嫩嫩的豆腐，没过几天就变黄了、发粘了，先是上层长了一层细细的黄毛，接着整个豆腐都长满了更粗更密的黄毛，还会散发出一股股臭味，按照现在的标准，早就该扔掉了。
但小时候，谁家会舍得扔掉这些豆腐呢？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就明白我们小时候吃的“臭豆腐”是怎么来的了。虽然已经变质，但这是纯天然的，没有任何人工添加，放在那里它就会自然发酵变臭。说来也奇怪，那时自然发酵的“臭豆腐”和现在市面上卖的很多相似，闻起来臭，吃起来却不觉得臭，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我们那时也不讲究什么营养，也不担心吃了会拉肚子，本能地认为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于是我们会切一些葱末，撒上咸盐，滴几滴炸油，再放点香菜，一盘农家自制的“臭豆腐”就这样制作完成了。别小看这道开胃小菜，吃起来格外香，甚至比新鲜的豆腐更有味道。
到了豆腐自然发酵变“臭”的时候，年也基本过完了。那几片用来撑门面的肥肉早已不知被哪个馋嘴小孩吃掉了，那几片垫碗底的白菜帮和油菜也吃完了，眼看就要进入青黄不接的“春荒”时期，那一盘“臭豆腐”就成了香饽饽，成了大人小孩都爱吃的下饭菜。那农家自制的“臭豆腐”闻起来有浓郁的臭味，夹起来是长长的粘丝，吃起来淡淡的咸香，老爷爷喝酒时把它当作下酒菜，年轻人吃煎饼时蘸一根大葱，小孩子喝糊涂时也把它当作小菜，一家人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小时候的“臭豆腐”，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好东西。只是现在如果有人把豆腐放臭了，是绝对不敢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