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元年深秋，洛水北岸弥漫着浓厚的黄尘。八百辆青铜战车整齐列阵，楚军的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使得对岸周室的守军紧张得握紧了手中的长戈。
楚庄王熊侣站在战车上，手中按着剑，玄色犀甲在暮色中闪着冷光。他远眺对岸的洛邑城，夕阳下的城墙青灰如古铜，仿佛一座沉睡千年的青铜鼎。三十年前楚成王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而今他带领楚国最精锐的来到王畿之地，决心让天下诸侯明白——中原的霸主，已换人矣。
“报——”斥候飞马而来，“周室已派遣大夫王孙满前来犒劳我军，现已到达营门。”
熊侣嘴角勾起冷笑，转身时大氅随风扬起暗红波纹。在中军大帐前，周室大夫王孙满身着素色深衣，垂手而立，玉组佩在秋风中纹丝不动。虽然鬓角已染霜色，但他的目光却如少年般清亮，令熊侣想起了郢都太庙里供奉的青铜鸮尊。
熊侣抬手制止了欲拔剑的侍卫，鹰目炯炯地看向王孙满：“寡人听闻成王定鼎郏鄏时，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如今周德虽衰，但天命未改。这鼎之轻重，又怎能轻易问之？”
帐中的空气瞬间凝固。青铜灯树投下的阴影在王孙满脸上晃动，他忽然指向帐外：“楚子是否愿意随我观星？”
在戌时的璀璨星河里，王孙满深衣被夜风鼓荡如帆。他指着星空讲述夏商周的历史，当讲到武王伐纣迁九鼎于洛邑时，他转身手指划过北斗，道：“鼎重不可迁，实系天命。”
熊侣望着星空下的洛邑城墙，放声大笑。笑声惊起寒鸦，掠过楚军的戈戟丛林。“好一个天命！”他猛地抽出佩剑指天，剑锋映出参宿三星，“若天命在周，我楚国这十万精兵强将，岂能因天命而束手？”
次日清晨，楚军竟直接抵达太庙。九尊巨鼎沐浴在秋阳下，饕餮纹在铜绿间若隐若现。熊侣抚鼎耳，感到刺骨的寒意——这鼎中熔铸了九州山河，浸透了六百年王朝的气运。
他心中激荡着思绪，突然开口对王孙满道：“当年禹王收九牧之金时，可曾想到他的子孙会今日捧鼎之情景？”他用力抚过鼎身，激起一圈涟漪，“告诉周王，楚国男儿担得起这鼎之重！”
王孙满的白须在风中，声音沉稳如钟：“楚子可知昭王南征而不返的历史？当年汉水滔滔，昭王六师尽丧，楚人献上胶船助力周室……周德虽衰，但诸侯犹存。齐桓公九合诸侯尚尊周室；晋文公战城濮亦止于请隧。”
熊侣瞳孔微缩。昨夜观星时王孙满提及的荧惑守心的天象闪过心头。此刻他握着鼎耳的手不觉松了些力道。脑海中浮现出水波荡漾间若隐若现的玄鸟纹仿佛在振翅欲飞。
三日后楚军拔营之际，王孙满送来半片龟甲作为礼物。龟甲上的灼纹犹如鼎形。熊侣盯着那道横贯龟甲的裂纹沉思良久。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少年时在云梦泽遇见的巫祝。那时老巫用蓍草摆出的卦象与眼前的龟甲裂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潜龙在渊待时飞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