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金庸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日子。E.B.怀特曾说,每个人在人生的起点,都有一段时光,没有留恋,只有抑制不住的梦想。在那封闭的童年时代,我们无处可去,金庸给了我们一个心灵流浪的地方。
主笔 | 陈赛
图 | 林津鹭 摄影
无法抑制的梦想
得知金庸去世的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回忆起了读金庸时的种种情境。突然意识到,小时候读金庸,其实是把现实世界当成一个虚构的江湖来读的。我们真正感兴趣的,是江湖中的真实武功、地理、历史以及未来世界的可能性。
那时候,几乎每个男孩的梦想都是成为郭靖那样的英雄,而女孩则梦想成为黄蓉那样的智慧女子。我们都以为,这种侠肝义胆、快意恩仇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模仿小说中的情节,用沙包裹身,以为裹上几年就能身轻如燕、飞檐走壁。那时抱着这种傻念头的小孩子可不止我一个。男孩们对着小树劈掌,念念有词;女孩们在小院子的晾衣架之间挂一根长绳,认真琢磨如何像小龙女那样稳稳地躺在一根绳子上。
《书剑恩仇录》中的一幕幕,至今仍历历在目。还记得读《笑傲江湖》时,激动得不能自已。雁荡高手何三七挑着馄饨担在小酒馆里卖馄饨的前夜,那种广阔又真实的武侠世界让我对家乡的小吃产生了新的认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渐渐意识到那个武侠世界的本质是幻梦。不仅武功是假的,连桃花岛、杏子林、缥缈峰、终南山、绝情谷也是虚构的;郭靖从无名小卒成长为一代大侠的历程似乎也不可能。我们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样的梦里。
《》杂志上说,数字技术引发的人类最大规模的集体逃亡是从令人失望的现实世界撤退到恶龙、魔戒、女巫等幻想的世界。作者认为,这是当下人类社会面临的一个绝妙的反讽。我们清除,紧接着将其改造成电影院,《哈利波特》和《饥饿游戏》取代了《圣经》。我们想象力的内在世界曾是祈祷和灵修之所,如今已嵌入到计算机构筑的数字疆域中。
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人从来都不肯接受现实的动物。我们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逃避现实,有时候愚蠢,有时候荒唐,有时候无奈。我记得十年前,母亲病重,我跑到厦门的鼓浪屿,租了一个民宿住了两天,哪里都没去,就在院子的躺椅上读完了一套《天龙八部》。读着读着,真觉得众生皆苦。萧峰的命运之苦、段誉的情障之苦、虚竹求佛不得佛的苦等等背后都有命运的推手和一纸合理的借口。读到萧峰在雁门关自尽于两军阵前,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金庸于我,不仅仅是逃避现实的。他笔下的孩童式的人物,如洪七公、杨过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天真、率性、自由洒脱,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用孩子的眼睛来戳破世界的种种狡诈、虚伪和欲望编织的罗网。小时候读《笑傲江湖》,感受到的是过一种自由的生活,既能保持自我又能容受万物;成年后读《神雕侠侣》,对结局处任盈盈的温柔枷锁感触更深。但幸运的是,金庸至少曾经给出过一个例子:只要保留一颗赤子之心自由仍然是可能的。小时候读《射雕英雄传》,读到洪七公出场的一句“撕作三份鸡屁股留给我”,所有的小朋友都拿他当了知己。他虽然贪吃误事但也真心悔改可见其真洒脱豪爽;他晚年更是随心所欲游历天下美食不断寻找人生的乐趣可见其自由之可贵。比起英雄史诗我更愿意将杨过的故事看成是一则灰姑娘式的童话黄蓉评价杨过“激烈易变”聪明如她终究没有看出杨过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而已。读《哈利波特》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常常闪过杨过的身影他们都有一种天生的反抗精神和渴望被爱的需求这也让我更加感慨金庸笔下的人物真实生动充满人性的光辉。今天当我们回顾金庸的作品时我们不禁感叹:在那些虚构的江湖中我们找到了童年的乐趣、成长的痛苦以及对人生的深刻思考。(本文原载《三联生活》XXXX年第XX期)已做适当删减改动以符合您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