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设备的嗡嗡声,在病房内凝聚成一片粘重的雾气。我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滑动,那里还残留着去年丢弃婚戒时,被钻石划开的微小缺口。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电流声如尖锐的针尖刺入耳膜。“喂?”他的声音带着深夜的倦意,让我回想起离婚协议签字那晚,他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烟头明灭,在地毯上留下焦黑的印记。我的突然紧缩,准备好的话语全都化作铁锈,“是我……我出车祸了,瘫痪,你能……能来帮我吗?”
电话挂断后,输液管在我面前扭曲,仿佛变成了错综复杂的蜘蛛网。催款单边角翻起,仿佛在嘲笑我的困境。护工离去的声响和玻璃门摔上的震动,窗外暴雨如注,雨水在玻璃上流淌成凌乱的河流,反监护仪闪烁的绿色光芒。我蜷缩在潮湿的床单里,想起他曾说的“别怕,我在”,如今连简单的翻身都成奢望。
当晨光撕破窗帘,病房门轻轻吱呀一声。他站在光晕中,白衬衫略显灰旧,领口别着那枚廉价的塑料胸针——那是我们恋爱时,在夜市上三块钱的纪念。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升腾起雾气,勺子碰撞碗的叮当声,勾起我对新婚之夜的回忆。热泪滴落在枕头上,晕开的水痕如同无法抹去的愧疚。
康复过程中的疼痛度日如年。他掌心的粗糙与我的伤口摩擦,为我擦拭身体时总是避开我尴尬的目光。进行康复训练时,他背上的汗水浸透衬衫,却笑着说这是“免费的锻炼”。邻床的阿姨羡慕地说“你丈夫真好”,我掩住面孔,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个突如其来的血色黄昏让人措手不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的父母冲进病房时,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输液架都为之颤抖。“她当年嫌你穷,跟有钱人跑了!”阿姨的声音穿透空气,叔叔的拳头砸在床头柜上,水杯倾倒,水漫过催款单上刺眼的“欠费”二字。
他僵立当场,喉结剧烈滚动。我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淡白戒痕,想起离婚时他塞给我戒指的手,“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被母亲的哭喊声。窗外晚霞如火,我仿佛看见当年涂着蔻丹的手,将曾经的誓言摔在他脸上。
当暮色融入病房时,他回来了。手里捏着皱巴巴的缴费单,鬓角不知何时爬上了银丝。“明天开始复健,”他说着将凉粥重新加热,蒸汽模糊了他的脸,“护工明天会到。”我看着他转身时微微驼背的身影,终于明白有些伤害如同锈死的锁,即便钥匙仍在也难以再开启那扇门。而他的善良与照顾则是提醒我痛苦依然存在却仍在伤口上撒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