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宝十三年的盛夏阳光炙烤着终南山的冰洞,寒气被蒸发得几乎消散无踪。我紧住缰绳,手心因紧张而冒出冷汗。如同婴儿般的娇贵,三百担如玉般晶莹的冰块被稻草包裹,一路颠簸前行。每行十里,便需更换油布遮阳,然而烈日依旧透过缝隙,将冰水浸透驴车的木轮,在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拖出一道道如泪痕般的痕迹。
暴雨突降,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如豆大的雨珠砸在油布上发出噼啪声响,骡马在泥泞中打滑,蹄声犹如催命的鼓点。我们选择绕道终南古道,虽然要多走二十里,但时间紧迫,不容我们片刻耽搁——冰层消融的簌簌声,比任何利刃都更让我们胆寒。
当山洪冲垮石桥时,我听见冰块低沉的呜咽。三十名工匠连夜砍伐青竹搭建遮雨棚,松明火把的微弱光芒在冰面上映出诡异的青光。那些半透明的冰块在油布下悄然融化,就如同我们这些跪在泥浆里的普通人,在天地之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五更时分,揭开油布,原本的三百担冰已化作三寸浅洼。我抱着最后半块冰冲进大明宫,金吾卫的长戟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光。太液池畔的九曲回廊里,贵妃的银盆正等待着接纳来自终南山的千年寒气。
当冰冷刺骨的石壁触及肌肤时,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荒诞的轮回。帝王所需的并非仅仅是消暑的冰,而是象征着能在这炎热季节中带来寒意的权力。我们跋山涉水所的,也并非仅仅是冰,而是皇权的象征,是能让江河逆流的权力。
那年秋天的刑场上,的鬼头刀映照出我最后的领悟:在这片烈日灼心的土地上,真正的寒冰永远冻结在权力的顶端,而我们这些运冰人,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短暂的霜花,随风消逝。
